回忆铁道兵
我的父亲母亲

一个老铁道兵的平凡故事

 作者:苏莉   时间:2011-02-28 【字体:

2009年,是我们伟大祖国诞辰六十周年。我的父亲,一个普普通通的老铁道兵,作为共和国的同龄人,见证了一段翻天覆地的历史变革,亲历了企业迭宕起伏的风雨历程。

1969年,江苏省灌南县和水村,二十岁的父亲在村大队帮忙,因文革耽误了学业只读完高中二年级的父亲算是村里的“高材生”,很受大队书记赏识,有意要把他培养成革命基层队伍一份子。那年4月,铁道兵来县上征兵,这是父亲面临人生的第一次重大选择。面对大队书记的反复工作,最终父亲还是选择了当兵,在他年轻的心里:当兵是件非常光荣而又神圣的事情。当他穿着绿军装踏出村口的那一刻,就从未为这个选择后悔过。

在铁道兵的大熔炉里,父亲得到了彻底的蜕变。从一开始觉得可以毫无顾忌地吃上饱饭就是一件比较幸福的事,到成长为一名忠诚于党、忠诚于人民的合格的铁道兵战士,从思想上历练了质的升华。那个年代的条件还是比较艰苦的,开山凿路、填水架桥,许多作业都没有机械装备,全凭人背肩扛。修建太岚铁路时,为抢工期,父亲曾在隧道里三天三夜没出洞;炎炎烈日下,推着装满渣土的小车来回奔波,也曾让他晒得后背脱皮。但他从未觉得苦,那份为祖国筑路事业献身的革命豪情让他激情四射,心中只有一个念头:让祖国的交通大动脉四通八达,让铁路延伸、延伸……

后来,父亲提了干,在铁四师十七团任助理员,部队驻扎在唐山郊外。1976年7月28日,我的父亲和他的铁四师十七团,一起经历了一场人间劫难。凌晨3时40分左右,惊天动地的倒塌排山倒海般而来,父亲是幸运的,在担在床头和写字台的楼板下躲过了一劫。在生命最无奈的死亡面前,所有的一切都很脆弱。在地狱般的一小时过后,父亲克制着最初的战栗和恐慌,投入到了营救工作中。他徒手扒出来七个人,其中五个被救活。直到救援人员来,他仍在那儿挖着,他的膝盖和断了指甲的十指早已血肉模糊,这些丝毫不能影响他营救战友的迫切心情,那些和他朝夕相处、同甘共苦的战友还在废墟下期盼……经此磨难后,父亲对他部队的感情更深了,那些在地震中劫后余生的家乡战友,会在每年的7月28号相会。听母亲说,父亲从当兵到转业后得过的奖章、奖状很多,但他格外珍惜其中一张——“唐山地震救援二等功臣”,我见过那张奖状,很黄了,和五角星、肩章一起,放在一个军用书包里。

一顶帐篷,从绿到黄,伴随着父亲的铁军生涯。1984年,响应党的号召,父亲脱下了绿军装,从一名铁道兵转变成了建筑行业的一份子,适应经济发展的大潮,适应瞬息万变的市场竞争。正如时任副总理的万里的临别赠言:“铁道兵脱下军装走向市场,能活则活,活不了就死。”我的父亲和千千万万的转业“老铁”一起,经过最初的阵痛,终于迎来了光辉的黎明。修建大京九、挑战朔黄线,父亲又象当年穿着军装一样,豪情满怀地奔赴一个又一个战场。

那时我们在山东泰安有了一个家,不足50平米的两室一厅的单元房,没有什么象样的家具,生活水平也不算高。但父亲用他的节俭与勤劳让这个小家格外温暖。父亲经常说,如果他不当兵,会是个很好的木匠。他把这一才能在家里尽情发挥,利用短暂的休假时间,用旧木料作了一些凳子、鞋柜、书橱等小家具,虽不精致,却相当实用。父亲很少在家,但每次回家象变戏法一样从包里掏出漂亮衣服、学习用具、小摆设一类的物品,常常让我跟妹妹欣喜若狂。可是他为了省钱,来回坐车从不舍得买东西吃,经常在路上饿着肚子。他的衣服大部分是单位发的,好多都洗得发黄变薄了都舍不得扔。

人性可以是极其善良,也可以是极其残忍,向善向恶往往就在一念之间。进入90年代,在一切以经济发展为中心的社会大趋势下,许多人改变了自己的初衷,也有的人迷失了本质方向。但我的父亲在铁道兵的大熔炉里锤炼了一付钢筋铁骨,经受住了市场经济大潮的考验,始终坚守着自己的阵地和立场。父亲从事了一辈子物资工作,经常经手着上千万元的材料款项,曾有人提着现金让父亲购买他质量不过关的材料,父亲连钱带人一块哄出了门;有人以各种诱惑来‘开导’:“趁着手中有权,能捞点就捞点。”父亲这样回答:“我是一名铁道兵,是党和人民培养了我,再生如同父母,我不能作对不起父母味良心的事。”

1993年,父亲在山东德州丁庄水库工地。6月一天,他进城采购物资,在百货大楼门口,看到一个五六模样的小男孩在哭,他上前询问:“怎么了,小家伙?”原来小男孩和她妈妈逛街走散了,因为找不着妈妈在哭。就在父亲劝慰的时候,过来一个中年妇女抱起孩子就走,可孩子仍在嚎淘大哭,父亲越看越不对劲儿,哪有见了孩子哭问都不问的亲妈。他上前阻拦,那个妇女恶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,不说话却小跑了起来。父亲知道孩子遇上坏人了,大步流星地追上那个妇女,从她怀里抢过孩子。这时从旁边靠拢来三五个大汉,看来是一伙的。那个妇女喝道:“把孩子放下,你可以走。”父亲没有多想,把孩子紧抱在怀里,瞅准一个空,闪进了百货大楼内,借着人多躲避着后面的‘追兵’。在一个柜台后,父亲把孩子交给一个年长的售货员,大约讲述了经过。那位售货员拨打了报警电话,并指给父亲一个通往后门的小道,这才躲过那伙人。事后我问父亲当时怕不怕,父亲说道:“怕,当然怕,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,他们一群壮小伙儿,打是肯定打不过的。”“那你还管?”“那当然得管,我就看不惯那帮坏蛋嚣张的样子。还有那个小男孩,真要落在坏人手里,他家人还不急疯了。”

这就是我的父亲,平淡却能坚守,包容却很善良。从少女时代,他就深深影响了我,要作一个对家庭负责任的人,要作一个对他人有爱心的人。

随着单位效益的节节高升,父亲的工资也一年比一年上涨。九十年代中期,家里添置了冰箱,更换了彩电,还装上了当时不多见的程控电话。在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年,父亲赶上单位的一次福利分房,我们家更换了一套面积稍大的房子,我跟妹妹从此一人一间屋子。父亲坚信“家有千顷地,不如一身艺”的观点,又用了将近一星期,在前院的储藏间内改装了一间书屋,让我们这个家格外地“豪华”起来。从小到大,父亲在我们姐俩的零花钱上相当控制,唯独在买书上他向来支持。我跟妹妹积攒下来两大柜子书,有许多是足以影响我们一生的精神财富。我们的家从里到外都焕然一新,只有父亲没有什么变化,照样骑着他那二十年历史的自行车去市里办事,衣服只要不破他仍旧穿着。和我们小时候一样,父亲在家的时间仍然很少,也仍是不善言辞,可是在潜移默化中,我们从他那儿了解到生活中需要具备的一些品质:诚实本份、尊重知识、知足感恩、要有一颗平常心。我在多年后每当面对人生的一些重要关口,都会想起他的话:“盛处不可涑狂,微时要有傲骨”。

时间有如开弓的箭,一下子穿越到了21世纪。我们这个老铁家庭经历了许多变化,我和妹妹相继参加了工作,我有幸也成为中国铁建这个大家庭的一员。父亲则从岗位上退了下来:锻炼、钓鱼、看报,偶尔作点木工活。他钓来的鱼多数成了楼道里几位叔伯们下酒的助兴菜,作的小扁担也成了邻居们上山挑矿泉水的好工具。“独乐乐不如与人乐”,父亲以他自己的方式,平淡而又踏实地过着退休生活。南征北战中,我和父亲的角色换了一个个儿,他成了我归家途中那守望的一盏灯火。平常电话里,他还是话言不多,只是每当我重返工地时,他会在我的包里填满一堆好吃的。

女儿的出生,使父亲的地位上升了一辈,也使我渐渐体会到了父亲的不易,他象一棵树,无论枝叶伸展何处,都在努力地为我们遮风挡雨。为了支持我工作,他不止一次地说:“豆儿(女儿的小名)我给你带,你放心去工地上班。”这棵大树仍在用他的力量,以另一种方式,继续着爱的延伸。